【喻黄】薄荷
青春期。就一件小事。
喻文州从电脑前抬起头时，透过落地窗一眼望见黄少天正“蹬蹬蹬”跑过来，他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是预先感觉到黄少天要过来了，还是仅仅无意间换个姿势。他也来不及多想，只觉得黄少天跑得脸红红的，外衣鼓满了风，看到自己时一边跑着一边就露齿笑了，那样子真是可爱。
黄少天冲到喻文州眼前一停，势还没有收住，嘴巴迫不及待先冒出几个气音。手臂手掌大幅度地一伸一展，也是收势不住地样子。他手心里什么小东西一滑差点摔在地上，好险反应快，往前一探身子，又抓住了。
于是喻文州仰起脸时，正看到黄少天一手撑在桌上，倾身低下头，和自己的距离瞬间拉近到两拳之内。他还在大口喘气，脸颊上的红色飞快地加深着。喻文州也不知道对方究竟是跑得气血上涌还是真正兴高采烈。他宁愿相信后者，因为视线所及处唯有黄少天一个身影，而他看到他再次笑了。
喻文州稍微塌下肩，脸更扬起一些，柔声问：“怎么跑成这样？”想想又问，“你刚刚说什么？我没听清。”
看着黄少天喘息间隔长了一些，“我”了几声又说不整话，只顾冲自己眨眼睛，喻文州忍不住笑了。他不自觉地重心右移，又靠对方近些：“不着急，慢慢说。”
黄少天还是笑，急着和喻文州说话，喘着气用力摇头：“我不急……你伸手……”他边说着自己先伸出手来，拔开一个小玻璃瓶，“哗啦哗啦”就往喻文州掌心倒，“我……我……”
还说不出话。黄少天发了急，干脆长吸几口气，这才平息下来。
喻文州一边比手势安抚他，一边略带好奇地把玩了一下掌心里那颗糖，因为黄少天让他“伸手”，他便很乖地保持着手掌向上的样子，只用手指起伏，让那颗糖在掌心里上上下下，小动作还是被黄少天点了名：“哎你怎么回事，别动别动。”
说着他用力晃晃玻璃瓶，再次倾力一倒，却不想用力过猛。瓶子一空，糖“哗”地堆了喻文州满手。喻文州唬了一跳，赶紧把另只手合过去接着，却还是有几颗“噼啪”落在地上。
黄少天赶紧又把幸存的糖往瓶里拨，嘴里“哎呦啊呀”不停，喻文州忍着笑等他弄了一会，终于空出一只手来帮忙。黄少天忙不用帮，先抢着警告“别笑”，却发现喻文州就是被他这一句话引笑了的。
他恼得拍了一下桌子，指住喻文州，才要说话却又停住了。他歪着脑袋走神一样看了一会喻文州，对方好似乐不可支了，显出一口雪白的好牙齿。他看着看着，忽然也露出一点笑容来。
喻文州也很知道好歹，不敢长久地笑话他，只是再拨弄糖时眉眼弯弯，还是乐在其中的样子。黄少天抬手没头没脑地捅了他一下，他也不说什么。
只留下四五颗糖的时候，黄少天不再收了。就听塞子“嘭”得一扣，玻璃瓶在桌上磕出清脆响声。他开始介绍自己刚刚如何在楼下超市找到这瓶绝世好糖。
喻文州用左手撑住下颌，右手虚握着四五颗糖，仰头听了一会，就见黄少天兴致勃勃地侃侃而谈，从找糖说到了买糖，从买糖又一路顺到了夸糖。
嗯？
果然，等他从“你看这玻璃，这做工”夸到“你看糖，这蓝色”时，喻文州忽然挺直身子作势抬手，黄少天那边一下就没音了。
你啊。喻文州心里怎么不明白，一时失笑。看黄少天眼睛睁得大大的，非常期待似的看着自己，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出第二个选择，立即拣了颗冰蓝色的糖块往嘴里送，仿佛感觉自己也有些“舍身成仁”的意思了。
没办法，四月天气太好了。那两秒钟里，他能看到的只有灿金的闪光。
糖进嘴里，意料中可能有的各种古怪味道却没有如期到来，喻文州笑眯眯的样子终于有了些惊讶的裂痕。他抬起眼睛冲黄少天一望，就见黄少天跟着一连串地问：“怎么样？什么味？好吃不好吃？”
“薄荷味……”喻文州认真端详着黄少天，同时更加审慎地感受此糖有没有突然变味或者干脆变形的趋势，好等了三五秒钟——却原来是真薄荷。
“……好吃。”按捺着隐约诧异，他慢慢答道，暗暗有些自责。话音一落就见黄少天笑了：“你喜欢啊。”
笑得喻文州都有点慌，他看着明显得意起来、露着笑容用力点头的黄少天，忽然心软得不知怎么是好，甚至有点心疼。
少天。
确实是好薄荷糖，不带虚伪的甜味，清冽摄人。
便如剑锋。喻文州想。自己并不是文艺，大概只是思路跳。少天荣耀也打得好，人就不必说，直率活泼，你看他又笑起来了。
黄少天确实是笑起来了，还笑了有一会了，就在喻文州预备把温柔的目光投向他的那一刻，他那笑容却忽然一收：“你是不是以为我要耍你啊。”
喻文州一愣，就见黄少天得意洋洋抱起手：“你怎么能这么想我呢喻文州，我是这样的人吗？你说说我以前对你怎么样……”好一个钓鱼执法。
……真别说，你还就是这样的人，而且从很久以前开始你就每次都……
喻文州于是格外诚恳地道：“当然不是，你对我'一向'很好的少天。”刚刚就算又耍我一回吧。
空气突然安静。
黄少天大概是口快出昏招，闻言也卡了一秒。不过“咳”得一声过后，他那反应也快得很：“有前科也可以翻身的好吗！洗心革面听说过没，工农兵同志你还真当我是阶级敌人了……”喻文州先前没控制住，暗里怼了黄少天一回，这时也知道不妥，再一听这几句话，忽然品出一些不祥的味道。
黄少天的情绪通常来得很快，前半截还半开玩笑地做痛心疾首状，两三句话一过，口气已然不对了，隐隐是个要找茬的架势。喻文州不幸料中，心里暗道不好，赶快接些“没有这回事”一类的话，说一句当然不够，他索性又从开头讲起：“其实本来……”黄少天吸一口气，开始沉下脸去。
喻文州想是拿出耐心来，说着说着却有些恍惚，感觉自己是有些过分娴熟了。他那些分析入情入理，两头都说全了，简直可以拿下来当参考文献。可是，他想，说这么多有什么用，到头少天还是不高兴，自己仍然是让。每一回。
每一回。他在心里重复，也不是累，只是忽然有点茫然，甚至感觉好笑，不知道结果如此分明的事，自己为什么做来。他想一通回过神来，忽然发现黄少天不说话了。
黄少天站在原地，心里无情无绪。他知道喻文州一旦开启振振有词模式，通常是一点漏洞都不留的。等他说完，自己哑了火，然后他道个歉，事情结束。于是他干脆不管这些事，只是在想，为什么大家都说自己话多呢，看喻文州在这“叭叭叭”全知全能一样，他多能说啊。
可是不想和文州争。不是怂，真不想争。他也不知道为什么，也许是因为堵着气，也许是因为……
可能他就不该兴冲冲跑过来。
喻文州惊讶下跟着一停，正听到黄少天吸了一口气，喃喃地道：“不吵架。”他明显也没料到喻文州会停，看了喻文州一眼，嘴唇微动，又紧紧抿住。喻文州心里忽然一动，只觉得有点躁。
这是消极对抗，他想。跟别人含糊就算了，少天不可以。他还有半篇道理没有讲完，逻辑完美，入情入理，而随便少天发泄情绪，那对进度一点帮助都没有。可是……
喻文州有些想不下去，脑子里短暂地一片空白，反反复复回放着那三个字——说到底，他也只是不想吵架而已啊。
他这样想着，心里涌着一点柔和的情绪：
可是，不想让少天不高兴。
黄少天等了很久也没有人说话，就见喻文州看着自己，脸上慢慢露出一些无措或歉疚的表情来，前近来碰自己的肩。黄少天任喻文州搭了一下，心脏一丝一丝，忽然有软化的迹象。
这是做什么啊。
“少天。”他只听喻文州这样轻喊一声。
一片寂静里，喻文州听到黄少天嘟囔起来：“对你好点还不领情……你就永远不放心……”他说完泄了一口气，有点孩子气地翘起上唇，抬眼看喻文州，看得喻文州几乎没了别的念头。
他想就这样上前吻他的话，算不算领情。
“我领会的。”你说的是对的。喻文州说这出话来，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又让了步，他不会再多想这件事了，因为没有意义。
大概就是这样了。和少天不同，他的情绪向来走得很慢。所以他没有办法啊。
挥之不去地心疼。
黄少天看到喻文州微微低头望着自己的眼睛，显出两道痕迹很深的双眼皮。他转转眼睛，心里最后一丝气也没了，只嘴里顺着说下去：“又不是三岁小孩，当我整人上瘾吗……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形象……”说到““小孩”，他一恍，一下明白了自己这股邪火从何而来：“喻文州，我……”
他揉了揉自己的头发，忽然以一个有点迷惑地口气抱怨说：“我是，我是给你——送糖来的呀。”
喻文州回过神时已经一把抱住了黄少天，感觉黄少天用了大力，也在回抱自己。黄少天把脸埋在喻文州的颈窝里，暂时不想回忆刚才的事，只是一阵阵感觉不值。刚才为什么会说僵了，他当时听了什么说了什么呢？一概不记得了。
他只听到喻文州用一种极轻的声音认真回答说：“你是什么形象？你啊，你好可爱啊，少天。”
他便听到了心跳。
过好一会，他们渐渐松开手，黄少天张张嘴，看着喻文州，一时什么也说不出来了。他低头咬住下唇，拨弄了一下玻璃瓶。喻文州把右手里的糖倒进左手心去，伸过去握了一下黄少天的指尖。黄少天虚抽了一下手，没抽出来，就反握住喻文州的手，慢慢有一点笑意。
为什么会吵呢。
喻文州欲言又止，想了想，最终只冲黄少天微笑道：“你买的东西都好，这糖也好吃。”
黄少天抬头看他一看，不知怎么也犹豫了。过了一会才开口，竟又小心地问：“……真的好吃？”喻文州一下就笑出了声。
刚刚其实……算了。
他连连点头，却是黄少天自己想想觉得不好意思起来，只一味地说下次再买一点。可能还说了些别的什么，但具体是什么，喻文州几乎是听过就忘，他只是点头，唯一的印象是“都很好”。
这个，怎么说呢。其实和他有关的，就都很好啊。
几句话的功夫，喻文州心里松下来，他施力稍晃了一下对方的手，往自己对面送，言语间恢复了常态：“少天你那边坐一坐，我这里马上就好。饿了没有？一会我们吃饭……”他顿一下，轻轻问，“你觉得呢少天？”
黄少天多看了他两眼，却觉得喻文州是胡乱表现：“就吃个饭，我能觉得什么”。喻文州摇头长叹一声，意思是你这人太难伺候，黄少天被他逗乐了，冲他吐一吐舌头。
他坐到对面去长长地往桌上一趴，喻文州就把剩下几颗糖搁到他手背上，顺势拢着黄少天的手指，当真拉直显示屏低下头去单手打字。黄少天越过屏只能看到他的安静的眉眼，偶尔和抬起来与自己对视，次次带着温和与笑意。
他看了喻文州一会，去拨弄手机，单手回了几条信息，觉得打字别扭又锁了屏。脸挨在手臂上，他在阳光里慢慢舒了一口气，感觉到一种暖洋洋的平静。
他不知道怎么把这种感觉传达给喻文州，想了又想，去捏一下他的手指：“哎，真的好吃吗，不骗我？”手背乱晃，糖块“噼啪”落在桌上，很快只顶着一个了。
喻文州认真看了他一眼，最终偏着脸一笑，合上电脑往前一倾身子，把那颗糖叼走了：“好吃，少天，好吃。没有更好的了。”他腮上鼓起一点，也许是为了保持口齿清晰，一字一句说着。
黄少天眨眨眼睛，对自己手背看了一会，忽然站起身朝喻文州这边倾来：“话别说太满……”他笑起来，“我给你尝个更好的吧。”
喻文州也不很惊讶，微微闭起眼睛。他握紧牵着黄少天的那只手，另一手凭着感觉伸去，把个热乎乎的气息搂到怀里，仿佛就拥抱了幸福。
END.
也有一段时间没来了，“非不为也，实不能也”，想想也是没辙。连我这样的人都有新关注，可见我圈确实是复热起来了，不论全职还是喻黄，看着真让人高兴。
这意味着我们可以一起走过多一段路呢，下文见。